
碧溪古镇
滇南山重水复的哀牢山腹地,藏着一个距今有600余年历史的古镇,让初来乍到的旅人所始料未及。古镇默默的、静静的,与世无争,在日日东生西沉的阳光下,在月盈月缺的风花雪月中,在春华秋实的时光更替里,从遥远的明代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始筑城藏到今天,成为一个山中的传奇——这就是墨江碧溪。

站在古镇四周的山坡上鸟瞰山坳中的古镇抑或行走在古镇街道长巷间,虽谈不上平遥古城的华丽与宏伟,但那些青瓦白墙、跷檐错落、叠檐重屋、层层相依、递进、巷道交错纵横,给人庭院深深的厚重感。房屋间,雕凤凿蝶、绘蝴画龙,表达着古镇人们自古一承相袭的文化正统和千百年来积淀成俗的民俗心态。在这世外一般山复水叠的哀牢山深处,有如此建筑,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从明永乐四年始,朝廷在这里设置元江军民府辖下的恭顺州,来统管今墨江县全境和今江城县、绿春县一部分广袤的地域,直至明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年)把恭顺州治移驻他郎寨(今墨江县城),州治历127年之久,成为中原文化和滇南边地文化碰撞、融合、演变、发展(特别是以儒文化为代表的中原文化和以山地稻作农耕为代表的哈尼族文化之间的交流和融合)的一块福地,这一文化的融合和发展集中体现在建筑群落上。在悄然流逝的光阴之中,先人巧思妙想、凝集智慧的建筑历经风雨霜蚀、兵戮人祸,至今依然保存有20多栋特色鲜明的四合院,成为凝固的历史,是我们十分珍贵的建筑文化遗产。

草木一春秋,人生数十年。起屋建房的人已经湮没在云涌尘淀的岁月里,而这些建筑物却穿越时空,虽大多朱颜已改,原貌亦变,但雕栏石砌依然在。文化已经诞生,总会存留世间。
行走在碧溪古镇悠长的长巷间,感受渐年褪去的古风,寻找历史旧貌遗物,思古之幽绪,轰然扑击心灵。光溜华亮的青石板路,朴素古拙的民居,幽静淡雅却陈迹斑驳的院落,鹤发童颜或老态龙钟的老者,悠悠扬扬,在沉重厚实木门的开启间,迎时光来,送岁月去,普通人家的居家日常,在犬吠鸡啼和油盐酱醋及邻里叼絮中,迭度一生,浑然成趣。在全然不见大都市气象万千的风貌下,却贮藏着一段段显现于历史烟云中的精彩与生动,所谓千江自有千江月,是人间最为真实淳朴的生活画卷。

虽说茶马古道的主干道没有直接贯穿这里,但碧溪仍然是茶马古道北路上的一个通衢要隘,正因如此,给深山里的碧溪送来了三教九流,文明与经济的交融又给古镇带来了兴盛与远名。曾几何时,碧溪客栈林立,店铺比肩,马帮商贾络绎不绝,不安分的人们心怀各自的梦想,驻足这山坳福地,如过江之鳅,瞒天过海,施展绝艺,几乎就是一座商城和一座文化城。在这弹丸之地的古镇里何姓、庾姓、黄姓、段姓等几大望族富户和钟鸣鼎食之家先后走出了许多社会栋梁和饱学之士,如庾氏三雄及其何、黄、段等家族的先民和后人,不仅有专家、教授、学者,文化界名流,亦有军政要人,去参与社会的变革和左右社会经济发展的命脉。他们今虽散居与活跃在海内外,但他们的根在碧溪,从古至今他们为社会作出贡献也同构了碧溪的文明与名声。

在这远山远水的山坳中,历史的更替涤荡、政教信仰之争、赢利之夺、各民族之间及家族之间对山场天地的抢夺、争斗不因为远离中原地处边地而停息过。所以,碧溪的历史就是墨江的历史,就是滇南边地的历史。在这山坳里生活的人们,不管是赶着骡马远赴他乡闯荡生活的商贾,还是耪田种地的庄稼汉,抑或坐镇碧溪陋巷里,日日守候在货台边的小商贩,目睹他人来,目送他人去。他们见证了中原文化与边地以哈尼族为主的少数民族文化的碰撞与交流、融合且相互裹挟向前走。

古镇里生活的大部分人都是汉族,这些汉族自称是从“南京应天府柳树湾湾老埂脚”迁徙来的,说得有眉有眼,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不置可否。而古镇周围则几乎都是哈尼族中的碧约、豪尼、多塔、卡多等支系,亦有零星的彝族、拉祜族村寨,构成了多民族和谐共同生活的山居画卷。
史籍记载汉民族最早进入云南的是司马迁的《史记·西南夷列传》中的“庄蹻入滇”。书中说:“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庄蹻者,故楚威王苗裔也。峤至滇池,地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不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以长之。”由此拉开了汉民族入滇的序幕。

如果那个久远的年代里,现今我们的碧溪和墨江一带有人居住的话,必定是云南高原的古老民族“百越”仰或“百濮”群族的先祖们。后来成为云南省人口众多的彝族、哈尼族的先民“氐羌”系统的祖先们,此时还在遥远的西北大地上驰马纵横、逐兔猎狼,过着“逐水而居、居无定所”的“烂漫”生活呢。
庄蹻“变服从其俗”后的余生,史籍没有任何记载,他已经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滇人了,已芸芸众生矣。中国的史籍历来只记录那些在舞台上跳跃着的人。至于芸芸众生,由他去吧。

降至公元前221年,秦王朝经过多年征战,终于灭六国而一统天下。在此历史背景下,秦王朝加强了对西南边疆的统治,其措施之一就是设置郡县和开凿“五尺道”。“五尺道”后来延伸到了云南各地,现在我们都比较熟悉的“茶马古道”就是“五尺道”的延伸,那些自称来自“南京应天府柳树湾湾老埂脚”的碧溪汉族就是通过这些古道走过来的,不过这应该是在唐宋以后的事,而元明清则达到了高潮。

因为“五尺道”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茶马古道”最初的雏形,而碧溪曾经称雄一时的军政或商业人物庾恩旸、庾恩锡、庾恩荣庾氏三杰和李秀山、黄益秋、黄正本、段继芝、何信伯、王宗白等等都驰骋在“茶马古道”上,建功立业,留下种种人生传奇。
“五尺道”有着许多稀奇古怪的名字,诸如“蜀身毒道”“博南古道”“稻米之路”“石门关道”“清溪关道”“南方丝绸之路”“茶马古道”“步头路”等等,形成了纵横交错的古道网络,这其中的一条就是穿过碧溪的古道,它上抵滇中昆明、下达普洱、车佛海(今西双版纳州的景洪、勐海、猛遮),直通东南亚诸国,这为以后不甘终老一生死守碧溪古镇的人们奠定了交通上的便利。时代和抱负造就人物,瘐恩旸、李秀山、王宗白等一大批抱着闯荡天下的雄心,踏上征途,托升起厚重的碧溪历史。

不过,当我们的这些碧溪老乡们以碧溪为根出发去浪迹天涯、不择手段地寻觅发家致富的门路的时候,历史已经降到了清朝后期,除了“南京应天府柳树湾湾老埂脚”的古宗之训外,他们已经是地地道道的碧溪人了,“柳树湾湾老埂脚”在天的那一边,跟这些人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自古以来,云南高原都是神秘的,地处哀牢山腹地的墨江、碧溪一带更是如此。史实翔实、令人称道的司马迁在《史记·西南夷列传》中,也只有“西南夷君长以什数……皆氐类也,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如此广袤辽阔的大地,仅寥寥数语。

值得我们重视的是,这“西南外蛮夷”都“皆氐类也”。此语中所包含的信息是今天我们必须探讨和研究的,因为现生活在碧溪一带的除那些自称来自“南京应天府柳树湾湾老埂脚”的汉族外,哈尼族也好、彝族、拉祜族也罢,都是氐羌部落集团南下分化重组而形成的民族。只是,那个年代,这些民族都笼统地称之为“西南夷”,这一名称不仅包含了地域称谓,也包含了民族称谓。
那个时代,汉族还在遥远的中原,而哈尼族等这些民族的部分先祖已经越过青藏山脉,进入四川盆地,有的已经渡过长江上游的金沙江,直抵云南高原了,有的甚至来到了哀牢山中,寻找民族扎根发展的沃土。其中的一部分,显然就是今天生活在碧溪、墨江一带的哈尼族、彝族等民族的祖先。

以往研究墨江的正、野史籍,就墨江的历史,最早的时间上限是元代,说“元宪宗四年(1254年),他郎内附,立为二千户,隶属宁州万户府。后改设他郎寨长官司(今墨江县城),隶属元江路,长官司曙设他郎寨。”明永乐三年(1405年)“改他郎寨长官司为恭顺州,州治所驻碧朔(今碧溪古镇),明嘉庆十二年(1533年),移恭顺州治所至他郎寨(今墨江县城)”。降至清朝,因为历史离今天并不是很久远,加之清朝政府又极为重视各种史志的修编,留下了极为丰富的资料,清以后的墨江历史是十分清晰的。

为了寻找当年恭顺州府的确切位置,无数次走向碧溪,寻访、徘徊、考量、探索。
在何家老宅院里,何延年老人凝视着长长的青石远巷,若有所思。
据介绍,在碧溪古镇内,曾有几座建筑飞檐斗拱,造型美观,非常能体现碧溪的建筑特色。
八角楼,三层楼土木古塔式建筑,底层为四根大柱支持,平时二三层楼大门紧锁,偶尔做法事时执法都登上三楼施法。只有楼角飞檐挂着的风铃,随风摇曳,叮铃寂寞。
八角亭,三层楼土木顶式建筑,顶上置大铜葫芦。外观雄伟、壮观、气派非凡,每月初一、十五有人登临三楼烧香作拜,祈求保佑。虽说求人不如求己,求佛不如求人,但凡人的日常,往往免不了烧香作祷,让狂躁的心灵安静下来,谋求少许的慰藉。

碧溪四庙,其一是财神庙(现为碧溪完小校址),庙内供财神。当时的参议员在财神庙内召开参议会,商议古镇需要修缮建设的事宜。比如修桥、筑路,发动群众集资做公益事业等。出殡时不准从财神庙所在的北门经过;其二是大庙(现为碧溪中学校址),四合院式庙宇建筑,四周古树参天,林木掩映,木鱼念佛声不绝。大堂两边供有形态各异的五百罗汉,时常有善男信女烧香祷告求佛。古镇里的小孩有恙,往往前往求佛保佑。每年有一次大的做斋聚会,给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提供了不少眉来眼去相识的机会,这也许便是佛祖泽福人间的绝佳机遇;其三是观音阁(现为碧溪中学运动场),想不劳而获的叫花子们都到观音阁驻足安身,他们简缩在墙根角,是否做着天上掉馅饼的美梦,没有这方面的传说,更没有记载,无处稽正。古镇里的人们平时吃狗肉都到观音阁。传说观音阁边有一眼水井能输送碗筷,镇里的人们为方便起见,常常到此地熬狗肉汤锅吃,喝拳吆令,呕吐狼藉,一塌糊涂,使输送碗筷的神灵极为恼火,就不再给不知好歹的人类送碗送筷了。好端端一件人神可以互通有无的好事就这样给搅和了,实在是一件无可挽回的憾事;其四就是地亩庙,据说此地是那些妇女吃斋祷告的地方。她们是否是祈祷梦里相遇白马王子,还是想掩盖什么秘密,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成为一个没有答案的方程式。河流不一定全部都流向东方,她们内心的饥渴和愿望,只有她们自己知道。随便她们去吧。

在碧溪古镇内,曾经发现了四块碑刻,虽然刻录的都是贡税捐物的琐碎事件,但它真实,可信,是古镇人们实实在在生活的再现,没有任何水分。
现存二十多栋四合院中,具有明清风格的建筑为多。层层门廊,深深庭院。他们的主人赶起骡马,踏上南来北往的茶马古道,靠智慧,也靠谋略,积攒了大笔的财富,而后回到碧溪,建起了华屋高院,想在哀牢山的阳光下,打发余生。
在那风起云涌的年代,个人是无法掌控命运的。时光流逝了,还活着就是知足的人生。
我们无法去明明白白地复原他人的历史,就如人生不能复制和重来一样。碧溪古镇的迷人之处,往往就在于此。
要问流过的时光,更要问我们的心。
也许,答案就在时光的星空中。
作者:刀 咏